晚上十点,从家附近的派出所里报完案出来,心情低落透了,恰好这时碰见一个熟人,看见我从警局出来,不识趣的跟我打了个招呼:“哟,大保健被抓了吧”,我不带开玩笑的说了一句去你妈的,对方黑着脸走开了。要按平时我那样,肯定抓住他就给他塞几张洗浴店的卡片,然而今天不会,因为我很伤心,我丢了一个重要的东西。
“不就是丢了一辆摩托嘛!整的投资股市损失几百万似的,出息”,我妈看着躺在沙发上失神的我说道。我长叹一声,转过头不再搭理。我妈这种中年妇女,又怎么懂得了摩托在我心中的地位,诶,人都说,东西只有丢了,才知道它有多重要,我一边回想着我的车,想起了一些往事。
九十年代末的时候,我在玉树藏族自治州上小学,正是爱脱同学裤子的大好年华,当时正值小平同志扑街,我们多才多艺的zjm老同志在全国大力展开文化活动。于是家乡的赛马节办的是声势浩大,吸引了很多来自海内外的游客,很多老外和内地同胞不远万里,想来藏区见识一下淳朴的藏族人民,在他们的想象中,藏区人民应该是拿着甩石绳,骑着马唱着歌,在蓝天白云下放着牧,一股原生态的样子,亦或是头戴英雄结,背着叉子枪,骑着马唱着歌,在蓝天白云下打个劫,一股西部片的样子。然而,现实是残酷的,等他来到藏区,看到漫山遍野的藏民骑着铁侉子唱着歌,在蓝天白云下像GTA玩家一样跑来跑去时,大家都呆住了。
自从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,摩托大规模传入了藏区,藏民的马儿们就被NTR了,搞得连赛马节的奖品都不是马,而是摩托。因为摩托本身好维护,只吃油,不生病,还不用生小摩托,于是跟所有不好用的东西一样,骑马成了一种情怀。藏民对于摩托也是上心,每家每户都把摩托打扮的跟花姑娘似的,比如在握把边上系藏绳,用上好的小藏毯当坐垫(经常被偷),车把中央挂个哈达,再加装个能把耳屎震碎的音响等等,牛的一比,比我在日本见过的暴走族,不知道高到哪里去啦。还有很多人在尾部塑料挡泥板上钉上几张VCD光碟,觉得很是酷炫,然而除了亮瞎后车司机的狗眼以外,并不怎么美观。同样的,藏民也把骑马时带来的习俗移植到了摩托上,因为是游牧民族,每个藏民本性都是赵日天,骑车骑的非常野,一辆125排量的普通嘉陵摩托,既能像KTM越野车一样满天飞,也能像本田巡航车一样走远途,我小时候经常想,要是国家早几年用藏民搞个“摩托化”部队,那翻过喜马拉雅山,奇袭不丹,收复藏南,指日可待。话说回来,原来藏族人在马上打架的习惯也被用到了摩托上,大家纷纷把藏刀,化隆造,打狗棒等武器从马背搬到了摩托上,大家用这些近远程武器,经常在公路上斗殴,这种行为让我在当年一度相信《暴力摩托》这款游戏是藏族程序员开发的,而藏族的标志性武器—叉子枪因为太长不方便,被时代无情的淘汰,这也导致了在多年以后赛马节的骑射环节上,藏民的枪法表现的比非洲黑叔叔还差。由于没有交规和安全意识,牧区的藏族一个比一个横,我小时候在父亲的医院里见过一个极其奇葩的摩托车事故案例,听说那是在一个春天,阳光明媚,春暖花开,两辆摩托在县城通往旧机场的高级公路上相对开来,那条路宽十几米,路上没有其他车辆,然而两辆摩托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撞在了一起,一死一伤,后来我爸问那个伤者为何不避让,那伤者眼中透露出一股倔强说:“我就是不服”。每每回想起这件事,我脑中总能响起一首来自亚洲摇滚天团的歌:“我和我骄傲的倔强,握紧油门绝对不放,这一刻是不是天堂.....”。不过等到多年以后,当我坐在电影院里看着《速度与激情7》里的两个光头开着跑车对撞,突然也觉得那两个藏民挺牛逼的。
父亲在摩托车大潮中也陷了进去,他的第一辆摩托车还是在八十年代买的,那牌子很爱国,叫幸福牌摩托车,以当年的审美观来看,丑哭了,车头很大也很圆,只有一个大灯和仪表盘,涂装基本都是红色,看起来很像喇嘛的光头。不过平心而论,是一辆优秀的国产车,它拥有250CC左右的排量,左右两边都有一大块铁板来保护发动机,后来我才知道它模仿的是捷克的JAWA型摩托,尤其是那个车头,跟二战时期德军用的宝马摩托车一模一样。所以当我多年以后重新审视这辆车,感觉真是简单暴力,既复古又朋克,只不过那个价格也已经变成了情怀。父亲年轻时留着长发,戴着墨镜,开着这辆车天天载着母亲约会,然而在我的记忆中,这辆摩托除了丑,印象不怎么深刻,不过问起母亲关于这辆车的事情时,她也总是带着些甜蜜的表情,很显然,它的记忆是属于父亲和母亲的,而不是我的。
父亲的第二辆车,是一辆邦德富士达,这辆由自行车公司生产的摩托车,样子意外的好看,也带给我许许多多美好的回忆。小时候,极其痛恨春天,过于严重的花粉症逼得我只能在家里看动画,听着其他小孩在外面游玩,还是很羡慕。有一天父亲说山上都是蘑菇,兴致冲冲的想带我去采,为了让我避开花粉,他专程从军劳店里搞了个防毒面具,就这样,在一个春天,我坐在父亲的摩托油箱上,戴着一个很像猪头的防毒面具去了野外,我的脸虽然感受不到春风,但是行驶在乡间的小路,看着父亲被风打乱的头发,我第一次感受到春天,回想起来,那样子真的很有蒸汽朋克的感觉,就像美国电影里那些末世逃难的幸存者,后来,这辆车的油箱是我的专属座位,而后座属于妈妈,一辆摩托承载着一家三口,每天接我放学,接母亲下班,很像德里街头的印度人。可能由于载有家人的缘故,父亲骑车从来不野,印象中没有摔过一次车,他的车都不怎么打扮,只有一个小藏毯当坐垫,可擦得却比别家都要干净。父亲和我很爱这辆车,一闲下来就在院子里擦车,我家那条呆狗以为家里来了新宠,气的天天对着摩托叫,我每次都被逗的前仰后翻。
随着我渐渐长大,已经开始坐不了油箱这个位置,摩托变得很不方便,在母亲的抱怨下,他终于买了一辆汽车,可还是舍不得摩托,不过弄在家里放灰,也是怪可惜的,父亲终于还是把它卖了。不知道为什么,开着汽车的父亲,总是表情严肃,没有摩托上那样潇洒,我也不喜欢汽车,除了空间大点,没有任何乐趣。好在我的叔叔要去外地学习,把他的一辆CB400摩托车暂时让父亲保管,这让父亲乐开了花,一有时间,他就会骑着这辆车带我上街,专门跑到其他摩托前,加大油门,弄一声巨响,装了逼就跑,相当刺激。不过这辆摩托车也是记忆中最后的一辆了。
父亲升天以后,家里也就没有出现过摩托车,不过每当看见旧照片里的父亲和摩托,我也想拥有一辆自己的车,但全家人都反对,说这太危险。直到大二的时候,最反对我买摩托的母亲却送了一辆公路赛车给我,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为什么。那辆车充满着我对大学的回忆,它载过我心爱的姑娘,也载过我亲爱的挚友。基友卫强经常调侃我,说我血液里留着风,所以才这么爱摩托,可实际情况是,我连百公里以上的速度都不敢上去,西宁的司机各个都以为自己是疯狂的麦克斯,在这里骑车很危险,不过我还是热爱摩托,我会像一个机车骑士一样,带好护具和头盔,骑着赛车在市场口买菜,一些车友觉得这样很掉档,然而我爱的不是逼格,是有摩托的生活而已。当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,我的编辑之一问我:拖稿大王,怎么突然开始码字了,我可不敢当面告诉他,因为车丢了,所以想攒点稿费买辆新车。
君と游ぶ ,谁もいない市街地 ,目と目が合うたび笑う ,夜を駆けていく。昨晚睡之前听到这首歌,想起十几年前的一天,父亲和我看完剧场的节目,骑着摩托回家,天色很晚,街上除了路灯,没有一辆车,我的腿短的只能够到发动机,除了摩托的声音,周围很安静父亲突然说:“左手握紧离合” ,我很诧异的看了一眼父亲,他看着我说:“把左手伸出来握紧离合,右手抓住油门” ,我紧张的伸出手,握紧离合,抓住油门,我的腿够不到档位,父亲替我换了档,“松开离合,慢慢加油门吧”,我第一次骑摩托,在只有父亲的安静的夜里。